第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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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曦借了那昆侖鏡回去，原是為了看看九公主在凡間過得如何，若是過得好，那她多少能安心些。這從未做過虧心事的人啊，一旦做了，比起別人來就顯得格外虧心。
這鏡子也擺好了，就支在她母樹下的大石頭上，常曦抱著腿席地而坐，才從王母娘娘那兒學來的口訣，念了好長一串，終於是瞧見了在人間界的九公主。
初初一看，常曦倒是一顆心放下大半，那轉世成人的瑤姬不過小小嬰孩兒，裹著紅綾被子，脖子上掛著個看著便覺沈甸甸的金項圈，項圈上綴了一塊晶瑩璀璨的美玉。昆侖鏡不愧神器之名，鏡像極為高清，常曦伸手一點，那美玉立刻放大了，上頭竟還鐫刻著兩行小字——不離不棄，芳齡永繼。
繼而又見有乳母丫鬟將瑤姬團團圍著，小桃子天真地想：這便是投進凡間的富貴人家了吧？
只因不曾經歷世事，對人間界的見識都在司命星君寫的話本子上來得，在她眼中，若是凡人，不缺衣少食的日子便是極舒心的了。
可她卻不知，越是富貴人家，便越多閑心，那煩惱之事便愈發瑣碎惱人，更有那一幹天之驕子，生在金銀窩，長在綺羅堆，前程無量，卻鎮日悲春傷秋，終至不壽。
九公主瑤姬投的這胎，看似富貴榮華，實則呢——且瞧著罷！
閑來無事，常曦便湊在昆侖鏡前看瑤姬在凡間的生活。她從未去過人間界，是以對鏡中呈現的事物保持著極高的好奇心，凡人的衣食住行樣樣都能叫她小小驚呼一聲。
可瞧著瞧著，她就發現了許多不對勁之處。
比如瑤姬的凡人身似乎有兩個母親，其中較為年輕貌美的那個母親待她十分溫柔細致，卻不得多見面，經常是隔上許多天才能叫她抱一抱瑤姬。可另一位年長些的母親就不同了，瑤姬的乳母天天都要抱她去見這位母親，這位母親待瑤姬也不甚親熱，只是瞧她一眼便罷。
桃子滿心疑惑，恰好悟空也在旁邊，便將這話問了。悟空笑道：“你不曾去過人間，這才不曉得——人間富貴繁華處，男子但凡有些財資的，無不是妻妾成群，這九公主顯見是投進小妾肚子裏了！”語罷又嘖嘖道：“果然命數一說都是放屁，往日若是天帝家崽子下凡，全是皇天貴胄，我早就覺得有內|幕了。如今這一瞧，果真是！沒有司命抱大腿開後門，一樣沒個好命格。”
桃子不理會他絮絮叨叨，只困惑他方才所說的“妻妾成群”：“這妻子我是知道的，陰陽融會，夫妻之道，在四海八荒這個道理也是通的。可‘妾’是個什麽玩意兒？”
“就是小老婆。”悟空撓撓脖子，給她舉了個例子：“咱們這兒納小老婆的人甚少，我知道的也就天帝一家和幾個龍王罷了。九重天上除了天後還有天妃，那天妃就是妾。”
對天妃這個存在，常曦從前也只是恍惚聽人提起過，模模糊糊有個概念，如今叫悟空拿出來舉例，倒是將她弄得有些糊塗了：“我還是不太懂……”
悟空揪掉好幾根猴毛，想了又想，也不知該怎麽跟她一顆小桃子形容這男女之事，便轉了個方向，從子嗣上說起：“我打個比方，你知道，一海龍宮，龍王的位置就一個，可龍王卻有很多個兒子，傳給誰好呢？有那一母同胞的，兄弟之間也只有盡讓的，可若是同父異母的呢？你小白馬叔叔，當年就是西海老龍王的兒子之一，他倒黴啊，周圍烏泱泱的兄弟全不是一個娘肚子出來的，老龍王還沒死呢，就爭得烏眼雞一般。”
小桃子驚訝地瞪圓了眼睛。
“你想，西海老龍王他肯定也著急呀，這麽多的兒子，寶座傳給誰呢？龍宮裏的財產要怎麽分呢？若要說公平，那最好就是挑一個最有能為的當下一任龍王，然後財產各兄弟平分。可這種事怎麽可能一碗水端平呢？你小白馬叔叔的母親就是西海邊界一個蚌精，龍王和她是露水情緣，這才有了小白。龍王兒子多，小白他媽又早死了，若不是小白恰好碰上觀世音菩薩，那龍王可能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麽個兒子呢，又怎麽會分財寶給他？”
常曦目瞪口呆——雖然隱隱覺得猴叔似乎跑偏題了，但這些事兒聽起來挺有意思的，她也就不出聲提醒了，等猴叔說完再提。
“龍宮裏有王後，那是身份最尊貴的，也就是大老婆。大老婆生的孩子叫嫡出，小老婆生的孩子叫庶出，西海老龍王光是嫡出的兒子就六七個。他的小老婆，有受寵愛的，也有像小白馬他娘一樣連名字都無人知曉的，母親不同，孩子的待遇也盡不相同。甚至在人間，有些人家的大老婆手中還掌著小老婆和庶出子女的生殺大權。這樣一來，受寵的飛揚跋扈，不受寵的心懷怨懟，這就是禍家之引了！”
悟空說得盡興，最後咂咂嘴，做了總結陳詞：“所以啊，媳婦呢，一個就盡夠了；孩子呀，也是只生一個的好。這天下間，大多數的家門不幸，歸根究底都是非獨生子女！”
常曦認真地點了點頭，雖然猴叔沒有正面解釋“妾”這個存在，但她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。
嗯，作為一顆聰明伶俐的小桃子，是應該學會舉一反三的，於是常曦捧著小臉含羞問道：“猴叔，那如果我娶了好幾個相公，小的應該叫什麽呀？”
……齊天大聖從樹上掉了下來。
悟空拍掉頭上的泥，沈下臉兇她：“小孩子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！”
“……”嚶嚶嚶嚶嚶。
了解了瑤姬身份上的尷尬之處，常曦再從昆侖鏡看她時便格外同情，也不像從前一般覺得她那富貴日子悠閑自在了。
再看細節處，瑤姬親娘來看她時，周圍的乳母婢女全是虎視眈眈的，活像那女子身上有什麽不幹凈，抱一抱女兒就能傳染給她似的。而瑤姬的嫡母，雖看似對她和其餘姐妹一視同仁，可常曦發現，這位夫人只有在看向自己親生的兩個女兒時眼中才柔軟些。平日裏瑤姬的乳母抱她過去，嫡母也只是例行問問乳母瑤姬有無不適，而詢問她自己女兒的乳母時，便細致到吃了什麽喝了什麽玩了什麽，噓寒問暖，樣樣上心。
常曦突然覺得，猴叔說得很對，就連神仙也難不偏心，更何況凡人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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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鏡子也擺好了，就支在她母樹下的大石頭上，常曦抱著腿席地而坐，才從王母娘娘那兒學來的口訣，念了好長一串，終於是瞧見了在人間界的九公主。
初初一看，常曦倒是一顆心放下大半，那轉世成人的瑤姬不過小小嬰孩兒，裹著紅綾被子，脖子上掛著個看著便覺沈甸甸的金項圈，項圈上綴了一塊晶瑩璀璨的美玉。昆侖鏡不愧神器之名，鏡像極為高清，常曦伸手一點，那美玉立刻放大了，上頭竟還鐫刻著兩行小字——不離不棄，芳齡永繼。
繼而又見有乳母丫鬟將瑤姬團團圍著，小桃子天真地想：這便是投進凡間的富貴人家了吧？
只因不曾經歷世事，對人間界的見識都在司命星君寫的話本子上來得，在她眼中，若是凡人，不缺衣少食的日子便是極舒心的了。
可她卻不知，越是富貴人家，便越多閑心，那煩惱之事便愈發瑣碎惱人，更有那一幹天之驕子，生在金銀窩，長在綺羅堆，前程無量，卻鎮日悲春傷秋，終至不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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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瞧著瞧著，她就發現了許多不對勁之處。
比如瑤姬的凡人身似乎有兩個母親，其中較為年輕貌美的那個母親待她十分溫柔細致，卻不得多見面，經常是隔上許多天才能叫她抱一抱瑤姬。可另一位年長些的母親就不同了，瑤姬的乳母天天都要抱她去見這位母親，這位母親待瑤姬也不甚親熱，只是瞧她一眼便罷。
桃子滿心疑惑，恰好悟空也在旁邊，便將這話問了。悟空笑道：“你不曾去過人間，這才不曉得——人間富貴繁華處，男子但凡有些財資的，無不是妻妾成群，這九公主顯見是投進小妾肚子裏了！”語罷又嘖嘖道：“果然命數一說都是放屁，往日若是天帝家崽子下凡，全是皇天貴胄，我早就覺得有內|幕了。如今這一瞧，果真是！沒有司命抱大腿開後門，一樣沒個好命格。”
桃子不理會他絮絮叨叨，只困惑他方才所說的“妻妾成群”：“這妻子我是知道的，陰陽融會，夫妻之道，在四海八荒這個道理也是通的。可‘妾’是個什麽玩意兒？”
“就是小老婆。”悟空撓撓脖子，給她舉了個例子：“咱們這兒納小老婆的人甚少，我知道的也就天帝一家和幾個龍王罷了。九重天上除了天後還有天妃，那天妃就是妾。”
對天妃這個存在，常曦從前也只是恍惚聽人提起過，模模糊糊有個概念，如今叫悟空拿出來舉例，倒是將她弄得有些糊塗了：“我還是不太懂……”
悟空揪掉好幾根猴毛，想了又想，也不知該怎麽跟她一顆小桃子形容這男女之事，便轉了個方向，從子嗣上說起：“我打個比方，你知道，一海龍宮，龍王的位置就一個，可龍王卻有很多個兒子，傳給誰好呢？有那一母同胞的，兄弟之間也只有盡讓的，可若是同父異母的呢？你小白馬叔叔，當年就是西海老龍王的兒子之一，他倒黴啊，周圍烏泱泱的兄弟全不是一個娘肚子出來的，老龍王還沒死呢，就爭得烏眼雞一般。”
小桃子驚訝地瞪圓了眼睛。
“你想，西海老龍王他肯定也著急呀，這麽多的兒子，寶座傳給誰呢？龍宮裏的財產要怎麽分呢？若要說公平，那最好就是挑一個最有能為的當下一任龍王，然後財產各兄弟平分。可這種事怎麽可能一碗水端平呢？你小白馬叔叔的母親就是西海邊界一個蚌精，龍王和她是露水情緣，這才有了小白。龍王兒子多，小白他媽又早死了，若不是小白恰好碰上觀世音菩薩，那龍王可能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麽個兒子呢，又怎麽會分財寶給他？”
常曦目瞪口呆——雖然隱隱覺得猴叔似乎跑偏題了，但這些事兒聽起來挺有意思的，她也就不出聲提醒了，等猴叔說完再提。
“龍宮裏有王後，那是身份最尊貴的，也就是大老婆。大老婆生的孩子叫嫡出，小老婆生的孩子叫庶出，西海老龍王光是嫡出的兒子就六七個。他的小老婆，有受寵愛的，也有像小白馬他娘一樣連名字都無人知曉的，母親不同，孩子的待遇也盡不相同。甚至在人間，有些人家的大老婆手中還掌著小老婆和庶出子女的生殺大權。這樣一來，受寵的飛揚跋扈，不受寵的心懷怨懟，這就是禍家之引了！”
悟空說得盡興，最後咂咂嘴，做了總結陳詞：“所以啊，媳婦呢，一個就盡夠了；孩子呀，也是只生一個的好。這天下間，大多數的家門不幸，歸根究底都是非獨生子女！”
常曦認真地點了點頭，雖然猴叔沒有正面解釋“妾”這個存在，但她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。
嗯，作為一顆聰明伶俐的小桃子，是應該學會舉一反三的，於是常曦捧著小臉含羞問道：“猴叔，那如果我娶了好幾個相公，小的應該叫什麽呀？”
……齊天大聖從樹上掉了下來。
悟空拍掉頭上的泥，沈下臉兇她：“小孩子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！”
“……”嚶嚶嚶嚶嚶。
了解了瑤姬身份上的尷尬之處，常曦再從昆侖鏡看她時便格外同情，也不像從前一般覺得她那富貴日子悠閑自在了。
再看細節處，瑤姬親娘來看她時，周圍的乳母婢女全是虎視眈眈的，活像那女子身上有什麽不幹凈，抱一抱女兒就能傳染給她似的。而瑤姬的嫡母，雖看似對她和其餘姐妹一視同仁，可常曦發現，這位夫人只有在看向自己親生的兩個女兒時眼中才柔軟些。平日裏瑤姬的乳母抱她過去，嫡母也只是例行問問乳母瑤姬有無不適，而詢問她自己女兒的乳母時，便細致到吃了什麽喝了什麽玩了什麽，噓寒問暖，樣樣上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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